”“那圣人為什么要用他?”魏侍中一句話問出口,席間嘈切起來。
郎中與主事們的竊語算不得竊語,教誰也聽得清:“門下省自己畫的押,早怎么不駁回?”魏征沒聽見似的,抬了抬眼皮望向我:“問你呢,‘斬立決’。
”“當年頡利敗北,酋首四散離析,只有思摩將軍仍舊追隨他。
圣人喜愛他的忠誠,因此相信他可以勝任。
”這是江夏王講與我聽的。
我來兵部之前去公廨找他,他只交待了這么一句話,便什么也不說了。
魏侍中問道:“你自己相信你說的話么?”我為什么不相信?“下官——”我鉚足一腔力氣,有滿腹爭辯的話想要一股腦地倒給他們聽,不知席間哪一位同僚冷聲道:“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。
早知道便不該教他們做將軍,血海深仇尚不能得報,哪有俘虜為戰(zhàn)勝國上陣沖鋒的道理?倘若思摩根本不曾真心歸附……”這是什么話?不論如何,思摩是圣人欽定的三品大將。
御下不利是能力問題,隱瞞不報是他作為外族將軍畏懼朝廷,何至于質(zhì)疑他的忠誠?叔玉打斷那人的話:“‘自古皆貴中華,賤夷狄,朕獨愛之如一,故其種落皆依朕如父母’。
這是圣人自己說的。
你若連這些話都說得出,大唐日后該如何教化四方?”“魏侍中,下官原本覺得思摩將軍可以回來,眼下卻實在不能再有換人的主意。
”我感激地望了一眼叔玉,陳情道:“我們的同僚最清楚他,卻也會說出這樣的話。
若中途換帥,天下人不知會怎樣看待思摩將軍。
請魏侍中考慮禮部的意見,大伙齊心協(xié)力渡過難關(guān),再懲罰犯錯的將軍罷。
”“薛郎中,你才來禮部幾個月呀,這樣快就倒戈了?”我仍沒認出這是哪一個發(fā)言的人,聽聲音,不是方才的那一位。
席間哄笑起來。
一瞬間我靈光忽閃,有些清明了。
原來歸降十年,突厥將軍仍舊是不被不信任的。
這份不信任映襯在每個人的眼睛里,如同草原中奪食的狼與豹,閃爍著憤怒的火光。
如果阿史那思摩值得托付,那么戍邊的士兵就不會冒死逃來長安告狀。
我明白這一點,我此刻僵立在當場,半句話都說不出來,正是因為我明白這一點。
讓我不寒而栗的是,就這一點上,我的內(nèi)心竟然是認同的。
可身為禮部的官員,我絕不可能有第二個立場了。
這些懷疑的、憤怒的眼神不止望向黃河畔的思摩,也望向我。
同僚們看著我,正如同我看著兵部的那只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