韓修望著眼前眼波明媚若春日暖陽的女子靜默不語,他看得懂她眉梢眼角笑意中的冷淡疏離,亦明白她微翹唇角溢出的那抹嘲諷譏誚,眼睜睜看著她依偎在另一個男子的身旁,他的心臟絞成一團(tuán)。
他目光微移,將視線投向了臨窗而坐的裴靜宸。
那張精致俊美的面孔,不論前世今生,他應(yīng)該都是頭一次離得這樣近見到,否則他定不會在沒有做好完全準(zhǔn)備之前,便那樣掉以輕心地任由明萱嫁過去,以至于如今將自己逼至這番得不到又不舍棄之的兩難局面。
畫中謫仙般的身姿,美好到極致的美容,光是這份清雅絕麗,便已讓長空失色。
良久,韓修終于沉沉開口,“確實(shí)是有話要說?!?/p>
他從懷中摸出一個細(xì)致精巧的錦匣,輕輕放在桌上,推至裴靜宸面前說道,“我與尊夫人相識一場,總算也是緣份,賢伉儷大婚志喜,這是一點(diǎn)微薄賀禮,還望裴公子收下?!?/p>
錦匣打開,白色的錦帕之上,靜靜躺著一枚鑲嵌著各色寶石的匕首,光線折射下,滿目流光溢彩,十分富貴堂皇。
韓修指著匣中匕首解釋,“這是當(dāng)年我在西夏王子身上繳獲的戰(zhàn)利品,據(jù)說是上古時期的生鐵所冶,又飾以最名貴的寶石,不過價值雖高,卻非見血封喉的利刃,留在我這里并無甚用處,贈給尊夫人把玩防身,卻還是使得的?!?/p>
他凝了凝神。“我一番好意,想來裴公子,不會推拒吧?”
裴靜宸笑意盈然地取出匕首,細(xì)細(xì)地觀摩了一陣。贊嘆說道,“果然精巧絕倫,韓大人一番美意。我感謝還來不及,怎會推拒?”
他將身子側(cè)到明萱處,柔聲問道,“阿萱,你喜歡嗎?”
明萱輕輕頷首,“我不懂兵刃,夫君都贊不絕口的。定然是好的,我也一定會喜歡?!?/p>
她眼利,瞥見錦匣中墊著匕首的帕子隱約有著墨跡,心中一動,探出手去取來展開。月白色的錦緞上,黑色墨汁深深滲入細(xì)密交織的紋理,這是一筆極其灑脫飄逸的飛白,狂放不羈,有著男兒的干脆利落,卻又透著女兒的嫵媚玲瓏。
“牡丹含露真珠顆,美人折向庭前過。含笑問檀郎,花強(qiáng)妾貌強(qiáng)。
檀郎故相惱,須道花枝好。一面發(fā)嬌嗔。碎挼花打人。”
明萱于詩詞上并不甚通,卻也明白這帕上的應(yīng)是首情詩,而這手曠放飄逸的飛白,她再熟悉不過,在書房里的每一本舊札記中都能看見蹤影,那是從前的明萱最得意的筆法。那帕子……是她從前的舊物。
她心下苦笑,韓修可是威風(fēng)凜凜的大將軍啊,他曾經(jīng)縱馬疆場,萬人不敵,那該是何等的寬闊豪情,可現(xiàn)如今,卻使這些后宅婦人的宵小手段,為了要離間自己和裴靜宸的感情,他當(dāng)真是不擇手段了呢。
可惜,他不了解自己,亦料錯了裴靜宸。
果然,裴靜宸臉上不見半分惱意,卻是由衷地贊嘆起來,“詞好字更好,韓大人可真是……這難得佳作,怎能用來當(dāng)裹匕首的墊巾?”
他一邊嘖嘖嘆著,一邊小心翼翼摩挲。
明萱卻笑著說道,“夫君,這是我從前的手跡,早知你喜歡飛白,我書房里倒還留了不少舊時玩笑之作,等咱們回去了,我讓人都給找出來。”
她微頓,忽而低聲嘆了起來,“不過以后再要寫,卻是萬萬沒有的了,當(dāng)年我曾在佛前發(fā)誓,以后不論抄經(jīng)還是書信,都只敢用正隸,字正心正,低斂方才免災(zāi)?!?/p>
句句誠實(shí)坦白,卻又句句撇清關(guān)系。
韓修心痛難當(dāng),卻又發(fā)作不得,緊緊攥著的雙手用力,令手臂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,他正想要再開口說些什么,只見對面的女子拍掌笑了起來,“啊,上菜了!”
上菜的小二魚貫而入,不一會兒,便在桌臺上布好了滿滿一桌子,“客倌,您幾位請慢用!”
明萱根本無意顧及對面韓修的黑臉,悠然自在地伸出筷子去品嘗這幾兩銀子一道的美食,果然價高非虛,雖然貴了些,卻也是貴得有道理的,她一邊美美吃著,時不時還夾一筷子送入裴靜宸口中,滿臉?gòu)珊┑貑査昂贸詥???/p>
裴靜宸溫柔相對,“嗯,真好吃。”
他細(xì)心替她將蝦子剝開,毫不避諱尚有外人在場,將蝦仁送入她口中,“這個最嫩,來,嘗一口,若是好吃,下回咱們再來?!?/p>
彼時民風(fēng)甚是保守,盛京城中略還好些,偶爾也曾見年輕恩愛的夫妻牽手摟腰而行,但在外人面前這樣彼此親密地互喂,卻實(shí)在過于膽大妄為,在韓修看來,這是赤裸裸的挑釁和宣戰(zhàn)。
事實(shí)上,也的確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