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子里傳來些細碎的腳步聲。
須臾,留下來守門的小丫頭匆忙進來回稟,“秋華園的玉樓姐姐來了,說是奉了命四夫人的命來請小姐您過去呢。”
秋華園是四夫人薛氏的居所,因著薛氏與明萱素來親近,秋華園與漱玉閣走動得便要比別的院子更勤一些。薛氏宅心仁厚,每常得了什么好物事,都要勻了一份差使玉樓送過來與明萱,時日久了,玉樓便和這院里的丫頭婆子皆都熟了,門上的婆子得了上頭關照,也從不攔她。
明萱聽了便將手中筆墨頓下,抬頭說道,“讓她進來吧?!?/p>
玉樓挑開珠簾,貓著身子進到內屋,與明萱行了個萬福,便笑著說道,“四夫人娘家的堂嫂子并幾位官家夫人過來了,因女客里還有一位未出閣的小姐在,四夫人怕怠慢了她照顧不周,便差奴婢過來問七小姐能不能幫著待一待客?”
四房膝下除了七爺元晝外,還有一位十一小姐明茱,今年才方五歲,四老爺不曾納妾,這雙兒女皆是薛氏嫡出??擅鬈锏降啄暧?,哪里能夠陪客的?薛氏無法,便只能使人請了明萱過去應一應急。
明萱笑著點了點頭,“你去和四嬸回話說,我換身衣裳就過去?!?/p>
四叔是庶出,又不曾入仕,論起來雖是永寧侯府的四老爺,但其實不過名聲好聽一些罷了,手中既無權勢又無銀錢,凡事皆仰賴著公中,因此他素來行事低調,從不惹事,也甚少與外府的人相交??蛇@幾日卻時常聽說他在外頭飲酒應酬,與達官貴人的交往倏然增多起來,今日薛少卿夫人更是將旁的官家夫人領到了府里……
想來四房也想明白了,侯府這一兩年內是必然要分家的,因此未雨綢繆,要為四叔在朝中謀一份長久的差事,將來分家之后也不至于束手束腳,困頓了生計。
明萱這樣想著,心中難免又覺得可悲。
四叔不能出仕的緣由與父親屈居低位的苦衷皆同,為了家族,總要有人作出犧牲的,可令人嗟嘆的是,他們?yōu)榱思易宓牟⑵桨卜艞壛俗约旱那巴?,可家族卻并沒有給他們應得的庇蔭。否則,如今貴妃娘娘懷著的龍嗣安穩(wěn),永寧侯府正值春秋鼎盛,以大伯父如今在朝中炙手可柔的程度,不過是舉手之勞,便能替四叔安排個去處的,又何須他親自籌謀?
打著家族的名義令人犧牲成全,好處卻全都是自個占了去,大房到底還是自私了些。她卻做不到那樣的涼薄,這會子四嬸既求到了她頭上,這忙定是要幫的。
丹紅并著屋內用慣了的丫頭皆去了外所雪素那里,明萱便只好向方才留門的小丫頭招了招手,“你叫什么名字,原來是在哪處當差,會不會伺候人穿衣梳頭?”
倒不是她矯情,這時節(jié)衣裳繁復,層層節(jié)節(jié),穿脫很是費力的,若不是平時有雪素和丹紅幫著,憑她一個人想必不知道要磨蹭許久。至于發(fā)髻,那更是極其講究的一個工種,她又哪里能會?但既是要去秋花園待客的,便不能再作家常妝扮,這些俱都是要講究起來的。
那丫頭倒是機靈,知曉這是有差事要交與她做,臉上便立時又驚又喜起來,她急忙回道,“奴婢叫做小素,是院子里負責灑掃的三等丫頭。奴婢的娘原就是負責給三夫人梳頭的,奴婢自小看著,便也學會了些,若說那些難的,奴婢不敢保證說全會,但尋常的發(fā)髻,卻都是會梳的?!?/p>
自從三房敗落之后,原先伺候著陸氏的那些丫頭婆子俱都散了。從陸家?guī)н^來的陪房自然是送去了陪嫁的小莊,而顧家的家生子們則被侯夫人調配至旁的房頭和差事。小素的娘親曾經(jīng)是陸氏的梳頭娘子,這還是明萱頭一次遇到與陸氏聯(lián)系這樣緊密的人。
她便有些驚訝,同時又帶了幾分歡喜,她臉上盈然笑著,一邊卻點了點頭說道,“既是有故舊的,那我便信你一回。小素,快過來幫我換身衣裳,稍會再陪著我一塊去趟秋華園吧?!?/p>
小素眼中隱隱流轉著光華,她急忙道了聲好,便上前扶著明萱進了內室。
漱玉閣內屋尚還空缺著一個位置,倘若這回的差事能夠做好,便是個機會。她不指望能夠一步登天頂替雪素的位子,那也不太可能,但若是二等里頭有人升了上去,她便好肖想一下二等丫頭的位分了。這兩年她家中境況不甚好,能升個等漲些工錢,便就能多貼補家中一些。
她這樣想著,便越發(fā)盡心盡力伺候明萱,想要好好表現(xiàn)。
明萱換過衣裳,重新又梳過發(fā)髻,藕荷色的對襟夾棉小襖襯著茜色羅裙,外頭再套一件妃色罩衫,既不俏皮又不失莊重,她對著銅鏡中的身影左顧右盼,心里頗覺得滿意。
她臉上不由露出笑意來,“咱們走吧?!?/p>
小素見狀,心中一松,隱隱便又多了幾分期待。
秋華園地處永寧侯府的最北側,離正屋其實已經(jīng)隔開許多路程,倒是與后街相鄰。府里為了進出方便,在西北角上開了個角門,秋華園正好距此不遠,素日里常有奴仆來往進出,因此倒也不顯得冷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