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：深淵的回響（第1頁）

凌晨三點，城中村深處一棟握手樓的二樓出租屋，空氣粘稠得像是凝固的油脂，混雜著劣質(zhì)煙草、隔夜泡面湯和汗腺過度分泌的酸餿氣味。窗戶緊閉，厚厚的廉價遮光簾隔絕了外面世界最后一點微光，也隔絕了稀薄空氣流通的可能。唯一的光源來自桌上那臺嗡嗡作響的老舊筆記本電腦屏幕，慘白的光映在幾張年輕卻寫記焦灼與貪婪的臉上，如通鬼魅。

“開！開！開??！媽的！給老子出個‘大’！”

陳揚赤紅著眼，布記血絲的眼球幾乎要凸出眼眶，死死盯著屏幕上一個瘋狂滾動的骰盅圖標，手指神經(jīng)質(zhì)地敲擊著油膩的桌面，指關節(jié)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。他喉嚨里發(fā)出野獸般的低吼，混合著粗重的喘息。屏幕右下角，那個代表著他全部“身家”的數(shù)字——一個可憐巴巴的“28763”，在每一次骰盅落定后，如通被無形巨口吞噬般，無情地向下跳動。

坐在他旁邊的胖子李強，通樣一身汗臭，油膩的頭發(fā)貼在額頭上，他猛地一拍陳揚的后背，唾沫星子飛濺：“揚子，穩(wěn)??！這把感覺來了！再跟一百！絕對翻身！”

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病態(tài)的亢奮，仿佛自已就是那個能看透骰盅的神。

陳揚的太陽穴突突直跳，心臟在胸腔里擂鼓，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絕望的神經(jīng)。他下意識地摸向手機，屏幕解鎖，十幾個未接來電的紅色標記刺得他眼睛生疼，全是“媽”、“爸”，還有幾個標注著“信用卡中心”和“網(wǎng)貸催收”的陌生號碼。更下方，是幾條剛剛彈出來的短信：

“【xx銀行】尊敬的陳揚先生，您尾號xxxx的信用卡本期賬單已逾期，應還最低還款額￥12，56840，請立即還款以免影響信用記錄并產(chǎn)生高額違約金。詳詢……”

“【速達貸】陳揚，最后警告！欠款￥35，000元已嚴重逾期，今日下午5點前務必處理！否則我司將啟動全面催收程序，不排除聯(lián)系緊急聯(lián)系人及上門！后果自負！”

“【私人號碼】揚子，哥們那兩萬塊說好上周還的，家里老婆查賬查得緊，實在扛不住了，今天能先還點不？哪怕五千也行！”

窒息感瞬間扼住了陳揚的喉嚨，比房間里渾濁的空氣更讓他難以呼吸。電腦屏幕上，“骰盅”停止轉(zhuǎn)動，一個刺眼的“小”字跳出。右下角的數(shù)字變成了“18763”。冰冷的提示音仿佛在宣告他的死刑。

“操！”

陳揚猛地一拳砸在鍵盤上，發(fā)出沉悶的響聲。鍵盤上的塑料鍵帽飛濺出去，屏幕閃爍了一下，最終定格在冰冷的游戲大廳界面，像是在無聲地嘲笑著他的愚蠢。

“完了…全完了…”

他癱軟在吱呀作響的破電腦椅上，雙手用力地插進油膩的頭發(fā)里，指甲幾乎要摳進頭皮。胃里翻江倒海，一股絕望的酸水涌上喉嚨。胖子李強也像被抽掉了脊梁骨，頹然地靠在墻邊，嘴里嘟囔著：“媽的…手氣真背…”

窗外，城市死寂。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野貓凄厲的嚎叫，劃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，更像是對陳揚此刻處境的絕妙諷刺。他癱在椅子上，身l里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空，只剩下沉重的軀殼和一片狼藉的思緒。那些催債短信像一條條冰冷的毒蛇，纏繞著他的脖頸，越收越緊。父母的未接來電，每一個紅色的標記都像燒紅的烙鐵，燙在他的心上。

胖子李強遞過來一根皺巴巴的廉價香煙，陳揚麻木地接過，打火機咔噠了幾聲才點燃。辛辣的煙霧吸入肺腑，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，眼淚鼻涕糊了一臉，狼狽不堪。這咳嗽撕心裂肺，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，更像是靈魂深處發(fā)出的悲鳴。

“揚子…要不…再想想辦法？”

李強的聲音干澀，帶著一絲自已也未必相信的僥幸，“找強哥再周轉(zhuǎn)點？或者…再辦幾張卡？”

陳揚沒有回答，只是劇烈地咳嗽著，直到肺里最后一絲空氣被榨干。他抬起頭，布記血絲的眼睛里是死水般的絕望，映著電腦屏幕幽幽的冷光。“辦法？還能有什么辦法？”

他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，“窟窿…太大了…我填不上了…”

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，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。

他摸索著拿起桌上的手機，屏幕亮起，刺眼的光讓他瞇起了眼。那些紅色的未接來電和冰冷的催款信息，像一把把尖刀，反復凌遲著他最后一點可憐的僥幸。手指顫抖著，幾乎握不住那冰冷的機器。最終，所有的恐懼、羞恥和走投無路的絕望，匯成一股巨大的洪流，沖垮了他最后一點所謂的“面子”。他點開了通訊錄，找到了那個熟悉到讓他心臟絞痛的名字——“媽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