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鳳三娘和黑風寨的生死豪情,是他無法割舍的江湖之義,是一份以命相托的沉重承諾。
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,兩份截然不同的期許,此刻在他心中激烈地交織碰撞,讓他一時有些恍惚。
張金寶見他沉默,以為他還在擔心科考的波折,一拍胸脯,保證道:“大哥你放心考!我跟王鏢頭就在京城住下了!誰敢欺負你,我張金寶第一個不答應!”
……
會試前夜,京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囂,沉入靜默。
夜幕下,千萬扇窗欞后,燭火如豆,映照著一張張或緊張、或焦慮的臉龐,期盼著明日的考試。
唯獨悅來客棧的庭院,是個例外。
震耳欲聾的鑼鼓與尖銳的法鈴聲,粗暴地撕開了京城的寧靜。
燈籠將庭院照如白晝,火光沖天。
吏部侍郎之子燕世藩,竟在此刻請來了京城最負盛名的“天一道”法師團,為他舉辦一場聲勢浩大的“魁星點斗,獨占鰲頭”祈福大法會。
法壇之上,燕世藩身穿一襲不倫不類的八卦道袍,袍袖寬大,上面用金線繡著扭曲的符箓。
他手持一柄桃木劍,在數(shù)十名口中念念有詞的法師簇擁下,狀若瘋魔。
他臉色因興奮泛著不正常的潮紅,雙眼亮得駭人,隨著法師的引導,笨拙地踩著罡步,揮舞著木劍。
“文曲星君昨夜已入我夢!”他的聲音尖銳,傳遍四鄰,“欽點燕某為今科狀元!此番做法,不過是順應天意,提前昭告天下罷了!爾等凡夫,還不速速膜拜!”
這番狂言與噪音,刺激周圍客棧里每一個考生的耳膜,攪得他們心煩意亂,無法安寧。
“無恥之徒!圣賢書都讀進狗肚子里了,竟行此等恬不知恥之事!”
“他拜的哪里是文曲星?分明是歪門邪道!”
“如此心術,也能金榜題名?天道何在!”
無數(shù)考生在心中暗罵,有人憤而將書本砸在桌上,發(fā)出沉悶的響聲,有人則將筆桿捏得咯吱作響,卻終究敢怒不敢言。只能將滿腔怒火與不甘強壓下去。
陳平川的房間正對庭院,那喧囂聲像波濤駭浪,一下下拍打著薄薄的窗紙。
他卻恍若未聞,從箱中取出那支昭華郡主所贈的龍須筆。
他并未蘸墨寫字,只是用一塊干凈的軟布,蘸著清水,專注而靜謐地擦拭著筆桿。
他的動作不疾不徐,心里重復著了塵和尚那句偈語,
“燈在心中,何處不光明?!?/p>
外界的浮華與紛擾,似乎再也無法撼動他分毫。
這一刻,他的心境澄澈如鏡,空明一片。
慕容修倚在窗邊,透過一條細微的縫隙,冷眼看著樓下那個如同跳梁小丑般的燕世藩,嘴角掛著一絲譏諷。
他側過頭,看向平靜得有些不像話的陳平川,嘲諷道:“真是可笑至極。他拜的是滿天神佛,卻不知真正能決定他命運的,不是高懸天際的星君,而是他那個坐在吏部衙門里的爹?!?/p>
慕容修的目光在陳平川身上轉了一圈,眼神里帶著幾分玩味。
“不過,平川兄,此刻良辰吉日,我倒是也想為你卜上一卦?!?/p>